小地鼠的公車火車站

小地鼠很少看雜誌，不過今天來介紹一本純文學的雜誌，叫做「文壇」。它對台灣文學的貢獻頗大，１９５２年創刊，存在期間長達３３年，可惜１９８５年已停刊。

為何小地鼠會知道它？因為本鼠三十多年前唸國中時，學校圖書室報廢了一批年代久遠的小說，都是「文壇社」出版，而它的地址在永和鎮豫溪街，和本鼠的母校永和國中有地緣關係！當時本鼠雖然忙於應付聯考沒看這些小說，卻保存了五本一直到搬家才扔掉，現在想起來有點可惜。這五本書名和作者分別是：圓環（田原）、朝陽（田原）、大壩（鍾肇政）﹑苦飲（穆穆）、百花亭（師範）。直到去年，小地鼠才知道這些都是出自「文壇」這本雜誌的長篇連載小說。

文壇的創辦人叫做穆中南，自己也是小說家，筆名「穆穆」，前面提到的「苦飲」就是他的作品。上網找資料，他１９１２年出生與中華民國相同，中國人，北大中文系畢業，在中國當過小學校長和報社主編。之後怎麼來台的小地鼠不太清楚，應該是因為匪亂，所以和鼠爸一樣「出中國記」。他的反共立場鮮明，說他只有兩件事沒得商量，一是抗日，二是反共。所以他是一位愛國文人，用筆桿報國，令人敬佩。文壇裡的作品很多和反共有關，變成反共文學。

文壇並不是一開始就是月刊，而是經過幾次演變才變成月刊的。創刊時的穆中南是發行人，社長是王藍，主編是劉枋。後來穆中南校長兼撞鐘幾乎一手包辦，一度停刊之後又復刊，也曾經改為季刊。１９７８年穆中南退休，交棒給朱嘯秋。它的版面有大小之分，小地鼠不喜歡大的十六開本而喜歡小的。內容相當豐富，除了開頭編輯的話和結尾編後語之外通常可以分為理論與評介、散文與詩、短篇小說、長篇或中篇連載四部份，小開本的頁數有兩百多頁，廣告很少，不像其他雜誌如讀者文摘就是廣告一堆。

這是１９７２年的小版本

小版本之前之後都是大版本，到它停刊前幾年又變小版本。

文壇的封面通常是畫作，但有一時期也常用國內外作家的照片。左邊是彭歌，右邊是冷冰小姐，等一下小地鼠會介紹她。

左邊是赫胥黎，右邊是湯姆斯．曼

左邊劉枋，右邊溫德翰．路易士

左邊毛姆，右邊斯湯達爾

文壇的作者群在早期是以外省籍為主，穆中南自己就是外省人，永和也是外省族群很多。當時台灣才脫離日本殖民不久，多數人都是受日本教育，能用中文寫作的本省籍作家不多。鍾肇政就是知名的客家作家，他是很用功學習漢文所以能以中文寫作。文壇社相當注重栽培新人，例如它出過一系列「本省籍作家作品選集」，裡面的台籍新秀如季季、鍾鐵民等人都有附照片和小傳，作品風格介紹等，看得出文壇社對他們的愛護和期許，讀來頗令人感動。

辦雜誌當然也是要營利才能支撐下去，但是文壇不會為了增加銷路而刊登媚俗的作品，女生最愛看的那種愛得要死要活的小說在這裡都看不到！其實有名的作家其實未必是好作家，暢銷書也未必是好書，可能只是因為它媚俗加上有些比較有社會地位的人替它吹捧做廣告而已，即使它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劇紅透半邊天也是一樣沒深度。所以很多很有名的作家別說獲得諾貝爾獎，根本連提名都沾不上邊，反倒是有的諾貝爾獎得主之前連聽都沒聽過。

文壇還相當有魄力，只要它覺得好，十幾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可以一次刊完！例如冷冰的「天堂門外」（第７６期）和「空心人」（第１４２期））、楚卿的「不是春天」（第７５期）、盧克彰的「後街」（第６２期）都是。換句話說，買了這一期雜誌等於買了這篇小說的單行本，其他全是送的！之後也會出單行本，前面提到的五本小說就是。幸好這五本書還能從圖書館借到，小地鼠回味一番，另外也看了很多其他文壇社的書。文壇也有很多翻譯作品，斯坦貝克的人鼠之間就頗有名，但小地鼠對西洋文學就沒興趣了。

文壇好像從不刊載武俠小說、科幻小說和歷史小說，而這三類小說都是本鼠從來不看的小說類型。尤其武俠小說實在害人不淺，全是在虎爛也就罷了，小地鼠小時候就是武俠小說和連續劇當道，所以班上很多男生都模仿其情節，下了課就打打殺殺的比武，一不小心就頭破血流，何必呢？

穆中南還開辦「文壇函授學校」，教大家寫作，真是貢獻卓著。可惜的是這都是已經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奇怪，好像幾十年前還比較文風鼎盛呢，為何現在教育普及了，大家都唸過大學，可是讀書寫作風氣越來越差？能講得出名字的散文或小說作家幾乎都是以前的，現在好像都沒有新秀，報紙副刊以前有連載小說（甚至同一家報紙同時不只一種小說連載）和四格漫畫，廣播電台有小說選播，後來都沒了。以前報紙的字很小，密密麻麻都是字，圖很少，現在則是字變大，圖片也很大，整份報紙十幾二十分鐘就可以看完。除了文壇以外，晨光、拾穗、幼獅文藝這些老牌雜誌也都停刊了，讀者文摘還在可是變得內容貧乏，頁數還大減（以前一百五十幾，現在一百一十幾），翻來翻去覺得很沒內容。以報紙和雜誌都越來越難看，老作家死了，後繼無人，大家都江郎才盡了嗎？

不只文學，音樂也一樣，好聽的歌都是以前的，現在的歌越來越爛。不只國內，國外也一樣，經典的英文流行歌都是８０年代的，現在的歌根本不行。你能講出名字的奧地利音樂家大概都是兩百多年前的。經典的日本漫畫和卡通也都是幾十年前的，現在的日本動漫界每下愈況。大概就像唐詩，唐代已經是詩的極盛時期，後來的人再怎麼寫也不可能比唐代的好。

接著介紹幾位有在「文壇」發表作品的作家。這幾位都是來自中國隨政府遷台的外省籍作家。

首先是小地鼠最喜歡的冷冰小姐。請先往上拉，第８４期就是以她的照片做封面人物呦。小地鼠第一次看到她的作品就是在不知其書，光看到文壇社出版的書就一律借閱的情況下讀了她的長篇小說「人垢」。用現在的說法就是「人渣」，裡面寫的是一群烏魯木齊的社會垃圾，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實一肚子狗屁倒灶，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因為文筆生動而且開頭就有懸疑性，小地鼠不由得被它吸引，看到欲罷不能，從此就變成她的忠實讀者嚕。接著又在文壇月刊看到上面提到的「空心人」長篇一次刊完，佔了當期的一半篇幅。還有「天堂門外」，主角是一個人格異常的女孩，虛榮心強，害人害己，把自己擋在天堂門外。文壇還有出她的「曇花夢」，這是她的處女作，改編成電影「橋」，男女主角是柯俊雄和張美瑤，也有在中廣和警廣「小說選播」播出。小地鼠想看這本小說卻可惜無緣拜讀。

冷冰小姐本名劉俊芬，１９４０年生，應該是出生在中國隨父母來台的，可能還在世，政大西洋語文系畢業，是鼠姊的學姊。二十出頭就開始在「文壇」發表作品，擅長寫中篇和長篇小說，而且常用倒敘，文壇社給她的作者簡介如下：

湖北籍，畢業於國立政治大學西文系。是政府遷台後自大學文學院出身之極少數的作家之一，也是不參加任何集團作任何活動而埋頭苦讀專心著作的極少數的女作家之一。現在除執教於學校外，致力研究中國文學史，翻譯英國名著並從事寫作生活。著有「曇花夢」、「白雲悠悠」、「天堂門外」、「泥濘海」、「人垢」等長篇小說。短篇小說前後發表者亦將近二百萬言，為寫作之勤者。

小地鼠還看過冷冰的中篇小說「春去也」和短篇小說「母親」、「奴」、「『鐘』主任」、「媒人之家」、「攀」、中篇「生『龍種』的公公」。本鼠尤其喜歡「春去也」，光看標題即知這是個悲劇。我像落花隨著流水～主角是一個極為淫賤的女孩，高中就開始玩男人。婚後不守婦道，丟下老公和兩個孩子去跟別的男人找樂子，真爽。演技一流，說得比唱得好聽，把愛過她的男人們騙得團團轉再一腳踢開，淫賤到讓讀者很想給她巴下去！最後她悔悟了，決心改過，從頭開始，可惜為時已晚，她親手葬送了原本應該屬於自己的春天。

冷冰還有另一部長篇巨著「旅程．旅程」，分上下兩冊，一千一百多頁，小地鼠春節花了五天才看完。主角是三個高中同班的女孩，分別喜歡寫作、戲劇和歌唱，在她們奮鬥過程中遭遇的挫折。最後一個瘋了，一個自殺，只剩一個還能迷途知返。這部小說也可以說是另一種形式的「人垢」，尤其演藝圈黑暗無比，沒有一個好東西！冷冰寫這些小說時還不到三十歲，可是她似乎已經有相當人生閱歷，不然不會這麼能描寫社會黑暗面。她的作品集中在１９６０年代，之後就很少見了，前面提到的「春去也」發表於１９７２年八月號第１４２期，算是她晚期的作品。

冷冰很強，據穆中南給冷冰寫的介紹是：冷冰小姐很孜孜不倦地寫作，不接受記者採訪，也不參加交際應酬，有學校請她演講，藝文團體請她參加活動都被她婉拒。她甚至不承認自己是作家，很謙虛地說她還在學習。曹霑寫紅樓夢時窮困潦倒，他有參加什麼作家協會或開簽名會嗎？冷冰認為，一個作者的第一要務就是盡可能寫出好作品，貢獻給讀者，而非展覽作者本人。所以她也很地鼠，小地鼠認同她的想法，也很低調，但也覺得讓記者採訪一下，有機會讓更多人認識她和她的作品不是也很好嗎？

「圓環」本來是文壇社出版，後來改給黎明文化事業公司。小地鼠最早看的是文壇社版，但借不到，下面就是黎明版。作者田原是山東人，本名田源，軍人作家，只差一天就能活到六十歲（1927-1987），不長壽但作品頗多，以長篇為主，寫實派，而且擅長寫北大荒的小說。他後來擔任黎明公司的總經理所以作品有些就是黎明的，大地出版社也不少。「圓環」就是一本寫當地龍蛇雜處的寫實小說，沒有特別的主角，裡面有個很不錯的女孩子，可惜命運不好，被弄死了。「朝陽」則是很愛國的小說，主角是個想發國難財的奸商，也提到台灣光復初期本省人不願把女兒嫁給外省人的社會現象。

魏平澳（1929－1989）也頗值得一提。母鼠看到小鼠借回的書封面「魏平澳著」吃了一驚，說：蛤，這人不是演員嗎？小鼠不知魏平澳何許人也，在母鼠解釋之下才知他是來自南京「出中國記」的演員，是個鬼才，人不帥但是說學逗唱樣樣通，妻子叫做紀翠綾。魏平澳引狼入室，介紹一個朋友（此人也是作家）到他家裡，就和紀翠綾搞上了，魏平澳殺傷這個契兄而被捕入獄，而紀翠綾和契兄也都入獄。此案在約六十年前相當轟動，所以母鼠還記得。社會輿論多同情魏平澳，蔣經國還去探監。魏在獄中寫作，這本「孤星」應該是他的自傳式作品。他出獄之後和紀翠綾重修舊好，但過幾年後又離婚再娶。

演藝圈裡能寫小說的極為少見，表示魏平澳的確是個鬼才。孤星這本小說就是寫他在國共內戰期間學校裡有共產黨發起學潮，他卻不受共產黨蠱惑而選擇來台灣並且展開演藝生涯的故事。小地鼠看過他演過中視「一代女皇」裡的周興。他也發表過短篇小說「吃水餃的前奏」。

孟瑤本名揚宗珍（1919－2000），湖北人，隨政府遷台，也是知名作家和教師。小地鼠的國中國文課本有一篇「智慧的累積」是其作品。文壇有推出她的作品「危樓」，這個詞在這裡有兩層意義：女主角是個四十多歲的有夫之婦，和一個比她小的男子不倫戀，危樓指她住的建築物老朽，也暗喻她的婚姻危機。

楚卿本名胡楚卿（1923－1994），湖南人，作品多為短篇小說，「稻草球」還曾經在日本得獎。小地鼠看過他的長篇「不是春天」和幾本短篇集。他當過記者，台中一中老師，退休後住在高雄。他也有過兩段婚姻，４６歲再婚，第二任的聽說比他小二十幾歲，ｓｏ　ｇｏｏｄ！小地鼠覺得他的小說不太容易看懂。

盧克彰（1920年－1976年）也是軍旅出身的知名小說家，浙江人，得過國軍文藝金像獎，也擔任過文壇社的主編。這本「凌晨」描寫的是十幾歲少年少女想充大人的心理，相當有趣。裡面提到書中人物看一本描寫師生戀的小說「窗之外」，另一本「蝸牛殼」是一個林黛玉型的女主角在畸戀的淒美愛情，大家知道他是指哪兩本小說嗎？如果知道，那表示你已經和老地鼠一樣不年輕了，至少四十幾歲吧？提示一下，這兩本小說的作者是同一人，非常有名而且２０２４年才過世不久。

小地鼠還看過盧克彰的另一長篇「後街」，寫的是窯子的故事。

楊御龍（1929─1980）有筆名「言知」，但是小地鼠看到他的作品都是以本名發表。以散文為主，而且他和大陳島頗有淵源，寫過好幾篇和大陳島有關的作品。小地鼠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就是文壇月刊裡的「大陳．大陳」，是一篇四萬字的長散文，得過國軍文藝金像獎，裡面把１９５５年一江山戰役和大陳島撤退的經過寫得很詳細。今年正是一江山戰役七十週年，小地鼠最近連續兩篇刊登於自由時報的作品都和大陳有關，就是看了此文之後寫的。本站都有，也請大家賜閱。

楊御龍是江蘇人，和鼠爸同鄉又同姓，只差兩歲，也都是軍職，當過通信兵在電台工作，所以小地鼠對他頗有親切感。他喜歡遊山玩水，農村景觀，沉思，愛靜，這又和本鼠一樣。

最後是汪洋。他的資料最難找，因為他的筆名實在太簡單，又和中國政協的汪洋一樣。上網查詢出來的結果都是鄭豐喜的「汪洋中的一條船」。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資料是：本名王克岐，筆名客氣，山東人，１９２７年生。可能還沒過世。他也是軍職，退伍後轉入教育界，作品多為短篇小說。小地鼠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是文壇月刊的中篇小說「路」，裡面寫的是對日抗戰初期共產黨假借抗日名義蠱惑學生的陰謀，筆力雄勁。

這個故事發生地點是煙台，從故事中可以看出作者對平劇相當有研究，當時票戲的風氣很盛，年輕人常去票房，連窯子的姑娘也都能拉能唱。鼠爸也喜歡平劇所以小地鼠略知一二，但是只知道「祭塔」「西皮二簧」，其他什麼「反二簧」、「春秋配。西皮快三眼」就不懂了。故事中的窯姐是個相當聰明又有見識的女孩，她看出共產黨的詭計，阻止主角走上邪路。

此外小地鼠也很喜歡李琦的「薄倖」和摘星的「離亂人」兩個短篇小說。前者一看標題即知這是「負心的人」，窮人家出身的好女孩遇到負心漢，雖然題材有點老套但這篇讀來頗有另一番滋味。後者則是一個隨政府遷台的軍人和他在廣東認識，後來投奔自由的乾妹的故事，有國仇家恨，有血有淚，反共和愛情。只是這筆名太簡單，難以考證作者真實姓名和生平。小地鼠懷疑這可能是真實故事。

這些外省老作家都是年輕時遭遇戰亂，顛沛流離，走過大江南北，見多識廣所以也就比較能寫出東西來。後來台灣生長的作家都是溫室裡的花朵，尤其現在的年輕人還在地入學，國中小通學還要家長接送，唸到高中還只認識自己住的地方，不像我們以前學校離家很遠，通學過程有很多觀察社會的機會。他們的國文課本課數越來越少，又刪減文言文，程度越來越爛，當然寫不出名堂！

這些老作家們都是活躍於五六十年前，大概都過世了，就算還在世也有八十幾歲，現在的人大概都不知道他們了。寫東西就是寫給別人看的，不是寫給自己看的。他們如果死後有知，看到過了半個世紀之後還有人從倉庫找出他們塵封已久的作品來研究，「亦當驚知己於千古矣」，一定很欣慰吧！

Ｐ．Ｓ．根據國立台灣文學館的作家資料庫，冷冰是男的。這有錯誤，她是女的才對。她如果還在世，一定很開心多了一個忠實書迷吧？